足迹
写在之前:
默认字体 浪子的经历
楷体 浪子的回忆
斜体 其他人物的经历
- 代码 两个人的对话
序或终:足迹
| 海滩上,一行脚印延向天际。 夏日的炎光肆意地泼洒在海滩上,脚印被染成金色。 浪花拍击着海岸,奏响“叮叮当当”的旋律。大海倒也有几分闲情雅致,弹奏起礁石。 平行于海岸线,脚印延向天际。那是脱离凡间的浪子,最后的印记。 |
一:独行
脚掌和沙地相触,一下陷进松软的沙地中。再拔出来,留下一个坑,周遭的沙子很快滚落,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。 一个浅浅的脚印。 他的身形轻盈,宛若不沾水的蜻蜓一样,脚掌尖一点,人便飘忽而过。即便是这样,脚印依然留在了沙滩上。他的脚印留在了沙滩上,而身躯也只留下一片灰色的残影。 快,却轻盈。快,却敏捷。不急不缓地一步步踏下,却轻盈敏捷地飘出数米。 曙光划破了黑夜的寂静,黎明来临。夏日的晨曦总是来得这么早,总是令晨曦下的人们有些措手不及。 他停下了,还是轻飘飘地,脚尖着地。伫立着,凝望朝阳从海平面上浮现。又是一个日出。 他喜欢日出。那一瞬间的光明,尽管是无数次出现过的,却依然能带给他一种震撼。 步伐停下了。灰色的残影凝成一片虚影,接着聚拢。 衣衫褴褛。 衣衫褴褛的他,轻飘飘地立在沙滩上,伫立着,凝望朝阳从海平面上浮现。 海浪拍击着礁石,奏响“叮叮当当”的乐章。富具闲情雅致的大海,看着富具闲情雅致的闲人,也好像遇见了知音,弹奏起甚少弹奏的乐章。 一个人,一片海,一把阳光,一抹蓝天—— 还有一粒粒闪烁着金光的沙子组成的沙滩。 乐章没有停下,这是一片寂美的画面。 却不知道是哪儿,一声“唉…”,如同不解风情的来客,打破了这儿的美丽和宁静。 |
二:叹息
“唉…”浪子看着干戈在人海间舞动。 火焰熊熊地燃起,火光映在浪子的眼中,自然也映在杀红了眼的士兵的眼中,黑夜里显得格外狰狞。 数年的修行,他早已学会无欲无求,早已学会心如止水。然而,再无波的古井,一经石头的击打,也不可能不泛起波纹。 来自天堂的火焰,化身士兵的仙兽,陨铁所制的刀剑…他们都这么说。 但浪子不害怕。 “倘若这是来自天堂的火焰,那就让我做地狱的使者。” 重剑,出鞘。 背挂于浪子身后的那柄重剑,他已有数年没有动用过。多年以来,人们只知道他有一柄木剑,和出神入化的剑艺…还有剑意。 浪子身后的那柄剑,是什么?没有人知道。 甚至于,已经很久没有人战胜过浪子了。 但自大的帝王,他不畏惧。那剑再强,怎么可能抵得过帝国的雄师? |
三:触摸
“唉…” 周围的一切,都在看着这个声音的源头。 那声音的源头,正是衣衫褴褛的浪子。 他甩了甩头,又飘忽着向前行去了。 清晨柔和的光,柔和的海风,拂过他的身体。拂过他每一寸未被遮蔽的肌肤。 这下他又停下了。 一半是出于这触摸,一半是出于脚下那咯人的东西。 不过也许更多是出于这触摸吧? 这触摸,就像… 就像她一样。就像棂一样。 他弯下腰,移开脚,一片璀璨的贝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。 |
四:贝壳
他弯下腰,拾起了那块贝壳。 旁边一位少女也倾过身子来看那块贝壳。 他捧起这块贝壳,到少女面前:“棂,你看着贝壳,怎样?” 少女欢快地接过贝壳,转动角度,看着这贝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笑靥如花。 她捧着贝壳,一只脚脚尖踮起,转了一圈,似乎想在不同的光照下,看看这美丽的贝壳。 他知道,棂喜欢贝壳。棂曾经说过,阳光下的贝壳闪烁着,就像他的眼睛一样充满光彩。 突然间好像想起什么,他问棂: “明天,你和我走么?” 她歪过头,有点犹豫。这微小的动作却又使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了。 清脆的声音如同溪流一样从她的嘴中淌出, “我…问问父母吧。” 中间那个停顿就好像一个断面的落差一样,破坏了叮咚溪水的乐声,他这样想。 不,这整句话的内容,不止是小溪,已经如同大江一样冲垮了他的心理准备。 “那,也成。” 夕阳的余晖照在棂的脸上,她巧笑嫣然,即刻转身离开。 他知道,他应该制止棂,但是他做不到。 …… 浪子爬起床,到窗前,伫立着,凝望朝阳从山峦间升起。又是一个日出。 他喜欢日出。那一瞬间的光明,尽管是无数次出现过的,却依然能带给他一种震撼。 他知道无论如何今天必须走。倘若棂不同意,那他还是得走,否则,就是在害棂。 他站在山脚下,远处,那少女缓缓走来。 却有些不同呢:往常少女都是蹦蹦跳跳地,充满了青春的活泼劲儿,可这下… 死气沉沉的。 再近些。他能看到棂的面庞了。往常朝气十足的笑脸,此刻隐去不见;反倒是不符合这个年纪地皱起了眉头。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,一脚踏到地面,就等于是一拳敲到他心上。 在仔细看看吧。棂的眼圈红了,显然是刚大哭一场。她的声音略带哽咽,但却无比坚决。 “你…杀过人么?” 他愣住了。 棂盯着他的眼睛。 “你杀过,对么。” 刚刚是疑问句,现在却成了判断句。 “你杀过很多人。” 判断句,斩钉截铁。 优柔寡断的性格终究还是在他的心理扎下根了,他这样埋怨自己。 这时开始解释了,可这解释是那么无力。事实上他想解释,却无法出口。 “我…” 棂的眼眶湿润了,泪珠在她的眼眶打转。她第一次以如此坚决的语气质问。 “回答我!” 他叹了口气。他知道,自打从棂去问她的父母那一刻开始,一切都无法挽回。 “是。” 难道还能说不是么?自己杀的人还算少么? 棂的身躯一下就软下来了。就好像…某种一直支撑着她的东西,破碎了。 她向后倒下去,他连忙迈出几步,用手挽住棂。 “放开我!” 棂哭喊着。他犹豫了一下,轻轻地令棂可以坐在草地上而不至于一下摔着,然后退了一步,坐下。 “你为什么欺骗我?!” 她继续哭喊着,继续控诉着,他默默地听她控诉。大概有十几分钟吧,他叹了口气,知道时候到了。 “听我说,我是杀人犯,他们通缉我。他们来了以后,告诉他们,我往哪里走了,这样你就能安全。我的的确确是杀人犯,所以请你…”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,仿佛接下来要说什么很重要的东西。 “请你不要再挂念我。” 他已经失去了父母,已经失去了师傅,爱他的人都已经死了,而他所爱的人,他所发誓必须要守护的人,也必须分别。倘若不分别,那也是对他所爱的人,的一种伤害。 她的泪,已经流空了。此刻她只是呆呆地坐在这儿,凝望着前方的群山,和群山后面不远处的大海,似乎对他说的话置若罔闻。 他本想继续说句“走了”或者之类的话。接着他明白,事已至此,不必说。 |
五:杀人犯
他的确是杀人犯。 他还不是一般的杀人犯。 他是那种,特别偏激的杀人犯。 他是恶魔。 …… 为了救自己的师傅,他杀了多少人?他数了二十六遍,还是没数清,总之是在两百人上下。 他是帝国的敌人。 作为浪人帮的“浪子”,名义上和实际意义上双重的领导人,在他接任这个职位的时候,在他的师傅组织人员秘密暗杀帝王而失败之后,浪人帮已经大不如前了。 最终,由于帝国派来的内奸,整个浪人帮的秘密集会地点和成员名单全部暴露。最终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跑出去。然而令人胆寒的是,帝国的内奸居然还是混杂在这里面,又是一次血淋淋的出卖。 最终活下来的,只有浪子,和他的两把剑。 一把重剑,一把轻剑。 |
六:静心
| 衣衫褴褛的浪子摸了摸身后的重剑,背着这柄大剑总是能使他感到宽心。又抚了抚腰间的轻剑,佩着这柄轻剑总能给他一往无前的勇气。 他眯着眼,看着太阳,不敢久视。于是目光投向了海面,海面上波光粼粼。 周遭依然寂静,他告诉自己:要静心。 要静心。这句话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难。 可是在他和棂别离之后,在他孑然一身之后,已经没有什么…好浮躁的了。 …… 静心。 静心。 静心。 隐居了四年,凡尘间的一切早已和他无关。号称天下第一轻功身法的“浪迹天涯”也给他练得炉火纯青。 他的重剑已经许久没有动过,始终只是背在身后图个心安。而那柄轻剑,那柄木剑,偶尔用来打猎或者采集果实。 他的师傅告诉过他: “这个世界,最强的杀意,不是那种血海滔天的杀意,而是那种宁静到极致之后,在宁静之中爆发出的那种杀意。” 世事缠心者,无以触静谧。 他依旧隐居着。偶尔有闲暇时,登上山头看看日出,亦或是面朝海边吹吹海风。 仇恨不是淡了,而是被压抑住了。杀意不是消了,而是被束缚住了。 |
七:火巨人
面朝海边吹吹海风,即便是对于此刻的他而言,也珍贵无比呐。 他知道,自己的寂静终究是人为的假象。后方亦步亦趋的,不正是那帝王的手下么? 不过也只配当走狗,那些毫无勇气的懦夫,恐惧了吧? 杀人时,他们怎么没感受到恐惧呢? 他决定停下,决定歇息一下。 火辣辣的日光从天上投射下来,沙滩已经被晒得发烫,而他的肌肤正在被晒得发烫。 太阳仿佛在嘲讽,在嘲笑着他,这名命运多舛的浪子的凄凉人生;在讽刺着他,他是恶魔。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,这双手看起来好像干干净净的。然而浪子知道自己这双手沾满了鲜血。他认为帝国是恶魔,因而奋起对抗恶魔,但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同样成为了恶魔。 其实他早就已经成为恶魔了,只不过现在比之前,更像恶魔一点。 烈日燃烧起来了。之前并不是没有燃烧起来,只是在浪子看来没有现在这么旺。 现在的太阳,好像是有史以来,浪子见过的燃烧得最热烈的太阳,好像一名炽热的火巨人。 好像那常常端坐于宝座之上的帝王。 火巨人走向了王座,向他走来。或许不是火巨人走向他,而是他走向火巨人。 就像前几天他走向那帝王一样。 |
八:株连九族
棂的父亲瘫软在座椅上,眼前是那黑纸白字的。 金纸红字,是赏赐,而黑纸白字… 是死神的请帖。 他知道定然是有人栽赃自己。只要是锻造师,总会结下各种各样的仇人。只不过不知道是谁罢了。 其实从他入了锻造师这一行开始,他就已经料到了有今天,只是没想到帝王竟如此凶狠: ——株连九族—— 父亲看着棂,心中无法抑制地升起绝望和惋惜。 分明是白天,家中依然没有一个人。 他的一位门客,半跪着,一只手搭在肩上: “我们定然拼死守卫您。” 他苦笑两声。被这帝王诛九族的不算少数,军政要首却也有不少,倒是没见过有人凭借自己的抵抗力量,免幸于难。 |
九:觐见
帝王一只手靠着那象征着他权力和地位的宝座,那手撑着头,一脸慵懒和颓废。 两边的侍卫紧紧地低着头。他们都知道这名看似一无是处的君王,其实是令人胆颤的征服者。他们能感受到,帝王不是很高兴。 的确,换做谁也是这样。侍卫们在心理默默地想。御驾亲征的时候,宝剑竟然断成两截,这说小了是延误战机,说大了是有失威严。只不过按照帝王的习惯,负责人肯定是要株连九族的。 帝王的手下去了,可是帝王依然倚着宝座。帝王,在等待一个人。 “报——浪子请求觐见陛下!” 面无表情的帝王,此刻嘴角却略微向上撩了一点,接着挥了挥手。 “让他进来吧。” 那浪子走进了门。岁月和刀剑在他身上脸上仅仅留下了少许的痕迹。 “何时?” 对于浪子而言,携一国之威的帝王气场直压而来。 “我…请求陛下,放过棂。” 帝王愈发有兴趣了,他问身边的人: “棂是谁?” “禀告陛下,是那位锻造师的女儿。” 帝王的嘴角又扬起一分奇异的弧度。 “你说,你杀了朕这么多人,现在又来求朕饶过一个人,这叫朕很为难啊。” 浪子似乎听出了帝王话中的讥讽味儿。 “跪下。” 两个字,带有无上的帝王威严、皇家气场。 他挺直了脊梁。 “是你来求朕,还是朕来求你啊?” 又是一个反问句,帝王愈发觉得这有趣了。 他犹豫了几秒,膝盖颤抖了一下。 啪。 一声脆响响彻宫殿。 “按理说,你是要凌迟才能抵命的,不过呢朕爱惜人才,这样,只要你答应为朕效力,朕就放过你。” 浪子的身躯又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。 “我愿意为陛下效力。”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,一字一句地说出来。他的低着头,目光紧紧地锁在地面,仿佛要把地面撕碎。 帝王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。 “好,那么我就放过你了。” 这一句话落下,浪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猛地抬头。 “禁卫军,你们继续去吧,对了,不要杀光。那个棂,要抓活的。” 帝王对着浪子,露出满脸笑容。 如同一头笑面虎,择人而噬。 “我很好奇,让你这样的人爱上的女孩,是什么样的。” 浪子的眼中显露出杀机,他毋须继续屈服于帝王,因为显然他已经明白,帝王纯粹是在调侃他,顺便再在言语上调戏一下棂。 浪子一跃而起,一蹬,再蹬,轻飘飘地升了起来,往帝王那儿飘去。 帝王的笑容依然没有散去,甚至连震惊之色都没有显现出来。 他抬手。 “狂虎,天象。” 两个词,两个人名,从帝王的嘴中出现。 为帝国效力的高手有许多,而狂虎和天象是其中两位。 显然浪子知道自己不能力敌。本想击杀帝王的他,在看到二人从帷幕中冲出的那一刹那,就离开了。 也是轻飘飘地离开了。 此刻,救出棂,比杀死那帝王或许还要重要些。 帝王依然端坐在宝座上。 |
十:开口
火巨人依然端坐在宝座上。浪子确信刚刚走过来的那个动作仅仅是自己的幻觉。 那火巨人的面孔,是一团炽热的火焰。不停地释放着扎得人浑身难受的光明。 浪子警惕起来,他双手按在右侧腰间,剑鞘上的剑柄。那火巨人哈哈地笑了两声。 这声音,像极了那帝王如同笑面虎一般的笑。 却如同他心中所想和所害怕的,火巨人的面孔不再是一团火焰。其中先是浮现出笑面虎,紧接着就是帝王。 火巨人张开口了。谁知道一团火焰要如何张开口? 帝王张开口了,帝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金口玉言。 然而形如帝王一般的火巨人张开了口,这就好像把雪傀儡放在沙漠里一样不和谐。 “那个棂,要抓活的。” 绞痛,悲哀,绝望,自责,悔恨,恼怒…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浪子的心理 他站在海岸边,望着火巨人。 |
十一:纸包
她站在窗台边,望着刀光剑影。 “那个棂,要抓活的。” 抓活的?帝王要把活着的她抓去做什么?无非就是羞辱罢了,无非就是折磨罢了。难道还有其他的什么吗? 倘若她一个人的苦痛,能够换来家中老小的平安,那棂倒也不想反抗了。但是显然不可能,帝王之所以要把棂抓去,不过是为了发泄一下在株连九族之后未尽的余怒罢了。 棂的手不知觉地放在了窗台上那一方纸包。 接着棂又想到了另一种更可怖的可能,帝王是不是知道了她对那浪子而言的重要性? 数年前她的心理还不算很成熟,然而在默默无声的分别之后,在家庭一夜之间陷入绝望之后,棂就长大了许多。 其实当时棂已经意识到了,现今只不过回顾来更加明晰而已——以一个少女敏感的心思,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浪子对她那种别样的情感呢? 她的手又从纸包上移开了。 在浪子离开后,棂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。后来一年左右,她旁敲侧击的询问她认识的人。 此刻棂也知道了,所谓杀人犯,更大程度上是帝王为了让全天下人摒弃浪子,为了让全天下人帮助他追杀浪子,所用的一种手段。 帝王是在宣告:这个人是个罪人。 浪子究竟有多强?棂不知道。但是她能知道,浪子很强很强。 在帝国四大高手联手的追杀下,依然能够活下来,必然有过人的本领。 她也知道,浪子四岁时,父亲被征发去修建累死;九岁时母亲被官吏凌辱而死;十六岁时师傅被狂虎和雄狮伏击,合力杀死。她也识得一些人情世故,这样的人,要么变成一种偏执狂,对世界充满恨意从而到处烧杀掳掠,要么变成另一种偏执狂,为自己所爱的人奋不顾身。 浪子显然不是前一种,那只能是后一种。 棂突然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期望,期望浪子能够来救她,救她的家人。 仅仅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希望。 …… 两分钟过去了,她问自己,她对浪子而言,真的有那么重要么。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被帝王抓着,等待自己的是什么。棂不敢想。 很多时候,死了比活着容易。 刀光似乎接近了一点,这使得她的手又摸到了那纸包上了。 心理又有一个声音在说着不真切的话: “万一他来了呢?万一他到了,却发现你死了呢?” 棂在心中点了点头,赞同那声音。她无数次试图剖析浪子的心理,她知道浪子一生中真正亲近过的人,很可能只有四个: 他的父母,他的师傅,还有棂自己。 她对于浪子而言的重要性,不言而喻。 哪个少女不怀春?一些人想着能嫁到大富人家,享受一世荣华富贵;却也有一些女孩,想着和一名侠客浪迹江湖。 有的时候棂觉得自己是后一种。她问过自己,自己对浪子有好感么?有的时候得到肯定的回答,有的时候不置可否,然而从来没有否定的回答。 纸包再次溜出了她的手心。 她又开始分析自己的行为了。她了解浪子生平时,是不是被一些有心人注意到了? 如果有心人,把这事情告诉帝王了呢? 那样帝王抓她,就还有一种可能。 就是为了威胁浪子。 浪子当初为了不让她做艰难的选择,决定牺牲自己孑然一身离开;而此刻她如果被抓住,却又是让浪子做一个艰难的选择了。 她的手触到了纸包,光滑的质感。是浸过油的油纸。 她拿起,又放下。再拿起,又放下,第三次拿起—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窗外的刀剑相击声中,掺杂了许多铁石相击的声音。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 她叹了口气,放下。然后对自己说: “我数三十下。” 就好像和浪子,冥冥中有一个约定,约定在了这个事件。 一丝焦虑和恐惧,一丝欣喜和激动。每过一秒钟,两者都增加一丝。 一。 二。 三。 四。 …… 二十九。 最后一刻,焦虑和恐惧、欣喜和激动,都到达了极点。 那最后一刻落下。 窗外,刀光剑影依旧,浪子,没有出现。 于是她又叹了口气,心中默念—— “你迟到了呢。” ——然后拿起了那油纸包。 灵巧纤细的双手飞舞着,油纸包的结散开。一方药剂躺在方形油纸的中央。 令人恶心的黄色和令人恶心的紫色,中间还夹杂着一些令人恶心的蓝色、令人恶心的红色以及令人恶心的黑色。 干河豚粉和干发酵蜘蛛眼粉和混合物。 在药店里经常出售,和着牛奶,少量服用,可以解大部分的毒。 同时,所有人也知道,大量服用可以致命,却很少人用于自杀。 这方形油纸中央的药剂,绝对超出了大量。 她犹豫了一下,手指弯成V形,油纸也沿着手指的弧度弯成V形。 接着抬头,微微倾斜油纸,粉末从油纸中缓缓落下。 洒到口中。 她艰难地咽了下去,这粉末居然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。没有传言中的微酸并苦,也没有想象中的酸辣。 平平淡淡。就像干面包。 她闭上眼,不愿意看到自己如何死亡。 之所以这种毒药很少用于自杀,是因为它致人死亡是非常痛苦却并不迅速的。比起一些毒药能在两秒之内使人失去意识,这种要折磨人三四分钟才让人死的毒药,简直就是一种刑具。况且它的毒发症状是肌肤迅速溃烂。这种毒药带来的死法,是很不体面的。 但是她最终选择了这种毒药。两个原因:毒性剧烈,没有任何特殊体质可以免于这种毒药,自然用常规方法也没办法解除这种毒药。另外就是,肌肤溃烂而死,这种死法的确是很不体面的……却也是很壮烈的。尤其是可以免除,可能的,对尸体的羞辱。 虽然她闭上了眼,可有一种力量,驱使着她睁开眼睛。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,那么的空灵而沉重。 “不!棂!不!” 鬼使神差,棂还是睁开了眼睛。她总觉得如果这一刻不睁开眼睛,可能会失去什么。 她后悔了。 一个身影,挥舞着巨大的重剑,从院门口冲进来。这重剑…和几年前那名男子永远背在身后的那一柄,似乎是同一柄。他还在呼喊着什么,棂却逐渐听不清了。 棂本想说些什么,然而这一刻,喉咙里、口腔里残留的药物的粉末,一下变得无比的酸,无比的苦。 |
十二:梦碎
他站在山腰上,双手向背后曲,把在那触感粗糙的重剑上。 他猛地发力,剑从匣中露出一块,沉重的灰色。接着整柄剑露了出来。 好像一块未经雕琢的顽石,浑厚、沉重。 他飘了下去。即使是举着这样一块顽石,还是轻飘飘的飘了下去。即便是看上去就好像一块石头腾云驾雾,却还是轻飘飘地飘了下去。 前方,是千军万马。 他在离地面一米高的地方飘行,只需偶尔足尖一点,便可以健步如飞。下方的士兵们,他们却不可能让浪子健步如飞。 刀枪剑戟从斜下方升起,有的被浪子踩在脚下,轻轻一蹬,反而成了浪子加速的借力;而那些实在阻碍前行的,浪子就挥起重剑。武器打到重剑上,打到石头一般的重剑上,迸射出铁石相击一般的火花。 浪子前行着,视下方的士兵若无物。其实士兵本来没有很多,仅仅是千余人而已。只是这山谷过于狭窄,因此倒是容易合力想方设法阻止浪子了。 他不是打不过这些士兵,只是总感觉什么在催促着他,驱使他进那院子。甚至浪子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,如果他进得晚了,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。 “浪迹天涯”的帮助下,他飞速地前行着。即便是兵器的阻挡也无法伤他分毫——甚至很难让他慢下来。他已经可以看到这院子了。 人群中跳出了一个人。那人身上穿着着一层锁链盔甲。黑夜里火光映在盔甲上,光滑的盔甲反射出火光,却令那人好像浑身燃烧着血液。他手中持着一把大刀,刀身布满铭文。 远远看去,似乎缺乏一些标志性的东西。浪子却一眼就认出来了。 “血狮。” 浪子咬牙切齿,吐出这两个字。 当然这咬牙切齿其实也只持续了一秒不到的。他告诉自己,在赶到院子前,绝对要静心。 血狮咧嘴一笑,隔着头盔,显得格外狰狞。 “你师傅可撑了我三下。” 浪子忍住了他的嘲讽,他在心里知道血狮这样讲是非常不要脸的。当时师傅和狂虎已经拼得身心俱疲,血狮却从身后出现,三刀,在浪子还在几百米外时,杀死了师傅。 尽管浪子不想放在心上,血狮这样的嘲讽却的确令浪子心中升起一点火。 他不想与血狮纠缠。就算血狮是四大高手之一,他的身法也绝对赶不上“浪迹天涯”。 双脚轻蹬,身体微向侧倾,他想要避开血狮。下方却兀地升起数只戟,拦住他的去路。他不得不费心越过这几把戟,这时血狮就从侧边追上了。 血狮狠狠地踏一下地面,长刀架在肩头,向着他劈过来。浪子避无可避,双手握着重剑,转动,横在身后。 “嗡…”虽然长刀看起来依然稳稳当当,而重剑却开始猛震,但是双方都知道,这一碰,吃亏的是血狮。 一挡即回,不给血狮任何继续攻击的机会。浪子继续驱动“浪迹天涯”。没过两秒,又拉开了血狮十几米的距离。 紧接着前方再次升起了数只戟。他知道如果释放存储已久的杀意,一切阻拦都不在话下,可是那样他就脱离了所谓“静心”的状态,就不可能继续使用“浪迹天涯”。自然会比原来更慢抵达。 浪子总有一种感觉,尽快地见到棂,比杀光这些人、打破这些阻碍更重要。 他沉住气,在戟尖上跳跃。这样无疑再次拖慢了他的速度,血狮再次从后方追上。 那柄长刀开始绽放光芒,血红色的光芒在长刀上流转。上一次自然也有光芒,却不及这一次强。 浪子知道,这是血狮得以成名的招式:血狮三爪。三爪,一爪比一爪强。浪子开始布局——只要血狮第三爪飞过来,他就可以在用巨剑横住抵挡这第三爪的同时,籍借“浪迹天涯”的力量将这一爪的冲击力化为推力,可以直接将他推到院门口。 血狮冲了过来,脸上浮现出奸诈和邪恶的笑容: “帝王当初可是讲要抓活的,嘿嘿,想想那个妞被抓走之后帝王会对她做什么吧。” 浪子听了这句话,猛地一震,血狮也看出来了。但是浪子并没有因此转过头。 那柄绽放着光芒的长刀砍了下来。浪子再次反身,将重剑横在面前,又卸了这一刀的力。 一边挥动着剑,浪子一边告诉自己:不要想那些东西,只要自己能及时赶到,那些全部都只能停留在他们的嘴里。 突然间,电光火石间,浪子忽的想到了什么。血狮是个莽汉,让血狮去和人大战三百回合这是有可能的,而临场想出这些激怒他的话,简直就是天方夜谭。而既然血狮背后的人让血狮想方设法激怒浪子,浪子觉得自己更不应该被激怒。 他再次静下心来。比上次勉强多了。 风呼呼地从他耳畔吹过,长戟又从下方升起。他已经懒得生气。在他拉开距离之后,血狮便不再嘲讽。他明白,血狮是希望距离足够近,这样他即使用一些心法也无法阻挡血狮的声音。 被长戟拦住,血狮再次追上。他的刀上仿佛燃起了血色的火焰。刺啦刺啦的,好像在放着火花。 刀在空中转了半圈,刀尖上的火焰绘起了一个半圆,燃烧着的刀刃在空中留下一道血色的残影。 血狮三爪的最后一爪,应该是有一个很霸气的名字。这一刻浪子没想起来,也懒得去回忆。他聚精会神,想籍借这一刀的巨力,直接飞入院中。 可那令人愤怒的嘲讽声,那粗犷的骂声,又直击他竭力保持静如止水的心。 这一刻,浪子无法忍受了。 “哟,那个妞死的时候肯定会和你妈一样舒服的。” 浪子原本平静的眼中,杀机陡现。 这一次显现的杀机却与在帝王的宫殿中那次有所不同了。现在他在万军从中已久,杀机一旦出现,便很难压制。 杀吧!狂暴地杀吧!毁灭一切敌人吧! 忍无可忍,无需再忍。 可即便到了怒火即将冲破藩篱的时候,却还总是有一个念头,催促着浪子,快到院中去。 念头仅仅是念头而已。浪子理智地分析,此刻杀掉血狮和其他士兵,到时候救出棂、撤退的时候就可以更方便,而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晚一点进入院子。 他决定杀了血狮。他非常清晰的知道自己可以杀死血狮,这不是自大,而是自信。 刀挥了过来。在浪子的眼中,这柄刀飞过来的过程被慢放,再慢放,周遭流转的血色火光下掩盖的附魔也显现在浪子眼中,他双手狠挑,重剑被掷向空中。 紧接着,双手把在腰侧,木剑的剑柄上。 极快地,反手拔剑,双手升到头顶,剑刃画出一道半月形的弯弧。 手指轻动,剑再次在空中画了个半圆,反握的剑脱手在空中旋转,再落到手中便已是正握。 把着木剑,双手向着右后方狠刺过去。 小小的木剑,上方没有任何附魔,也没有任何其他力量的显现。这木剑面对那燃烧着的长刀,气势的差距就好像蚂蚁比之于大象。 可是为什么呢?蚂蚁的主人毫不畏惧,大象的主人的目光中却透露出恐惧和诧异? 蚂蚁撞上了大象。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,那不是蚂蚁,而是针尖;那不是大象,而是气球。 吹得老大的气球。 木剑扎在了长刀的侧面,扎中了附魔的关键处。那流转的红光停滞了下来。 失控,炸开。长刀发颤起来,好像受惊的野兽一样,疯狂地颤动起来。血狮的手一麻。 木剑似乎经不起撞击,上面出现了片片裂纹。可血狮看着那木剑上的裂纹,不仅没有舒心,还好像印证了什么猜想一样。他如临大敌,想尽力防守,然而手依然不听使唤地颤动着。 如同鬼魅一般,浪子举着剑,向着血狮迈出一步,刹那间到了血狮面前,声音画出一片黑影,而木剑划过一条寒芒。 棕色的,看似厚重,实则锐利的寒芒。 血狮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,他极力地想躲开,可是惯性令他向前冲。 木剑再次闪出,点在血狮的手腕上。 “嘭!” 奇怪的声音响起,尽管浪子在点到手腕之后便抽回了剑,可已经断了,变得钝了的木剑剑尖却像大锤一样敲中了血狮的手臂。 他的手臂难以控制地疯狂地抖动起来,刀向着斜后方飞出去,在空中瞬间炸裂开,碎成一片片钢片。 在反震的力道下,那本就残破不堪的木剑,也同时炸裂开。 可是血狮脸上竟然充满着恐惧,而浪子却略微撩起嘴角——那是胜利者的笑容。 木屑飞散,浪子仍然在前进,剑仍在破空穿行。 原来是木剑的地方,现在是一柄极薄的剑。 剑身泛着乳白色的光,在空中飞过的地方留下一条乳白色的轨迹。 浪子穿过了血狮,乳白色的轨迹也穿过了血狮。没有一点儿阻碍地穿了过去。 他轻轻地说了两个字: “三下。” 就和血狮杀死他师傅一样。 血狮的眼中仍然布着难以置信的目光,他的嘴中吐出一个字——也许是想吐出一个词的—— “蝉……” 浪子没有理会他,转身继续冲向院子。 重可万人敌,轻斩敌将首。 手指再次舞动,剑由正持转向反持,接着双手握着那极薄的剑,向右下扎,插入腰间的剑鞘中。 杀意瞬间涌现。 “浪迹天涯”的力量几乎是在杀意涌现的瞬间消失的。他落到了地上。下面的士兵们起初还不明就里,看着血狮仍在空中而浪子落地,还以为是血狮获得了胜利将浪子击落下来。 紧接着士兵们意识到他们错了。血狮的手臂在空中炸开,爆出一片血雾,而他已经脱离身躯的头颅,和身躯一并坠下,落入人群中。 这时士兵们方才感受到浪子发出的,近乎实质化的杀意,离着浪子最近的几名士兵吐出一口血,向着远离浪子的方向倒下去。浪子一伸手,接住落下的重剑。 他飞快地冲向院子,之前的那个预感非但没有消散,反倒更加强烈了。 院子明明如此历历可见,可是人海堵在前方。他疯狂地奔跑,重剑在空中疯狂地飞舞。此前他一直约束着自己,告诉自己不能脱离控制,告诉自己必须要静心,因而重剑无论怎么挥动,最多也只是击碎武器。现在不一样,“浪迹天涯”已经解除,他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约束自己。 尘封的杀心再次开启,束缚自己的锁链刹那间粉碎。重剑和他一起疯狂地奔跑,被重剑撞到的人都被拦腰斩断。 血,血,喷射出来的全是血。他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杀神。 起初士兵们涌上来试图阻挡他。很快他们意识到这完全是白费功夫——所有的人加在一起可能都延缓不了他的步伐一秒。浪子疯狂地奔跑啊!他向着院子冲过去。 百米的路程,他估摸着自己只用了十六秒。可是在最后的几米,他冥冥之中感觉,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,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,好像一切都来不及了。 一个清脆的声音,如同银铃轻响,在他耳边响起。这声音是他朝思暮想的,是他每时每刻都盼望听到的。 “你迟到了呢。” 立刻他就意识到这只是幻听,可是这幻听是那样的真实,就好像的的确确出现过一样。 刹那间,脑海中破碎的线索连成一片。棂的性格,帝王的命令…… “不!棂!不!” 他明白了,狂暴地呼喊起来,双脚跃上墙。没有一名士兵胆敢阻拦他,可是他还是挥舞着重剑,好像这样就能让棂知道他来了,好像这就能改变他迟到的现实。 还是迟到了。 远远地,他看到了棂缓缓睁开的眼睛,以及—— 以及棂手中那一张上面残留着紫色和黄色粉末的油纸。 他继续狂乱地呼喊,继续狂乱地向前冲。他冲过了锻造师的门客和士兵们交战的战线,冲过了院落中的假山、花圃、喷泉,冲过了一层矮得就像走形式一般的篱笆。 棂坐在窗前,面带微笑,是那种浅浅的微笑,是那种夙愿以偿的,满足的微笑。 他没有哭。 早在数年前,他就已经流尽了眼泪。 他责恨自己。 正是自己的优柔寡断,害死了她——倘若那天直接带她走,便没有这样的事情;正是自己的心志不坚,害死了她——倘若无视血狮的嘲讽,借助那一剑之力,此刻他可能正在和棂共战来敌。 可是没有如果。 周遭的士兵涌过来了,锻造师的门客节节败退了。他置若罔闻,只是盯着眼前的玉人。 两秒钟后,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他拔出那柄薄剑,挥起。 剑落,棂的头掉在地上,创口处血流如注。浪子面无表情:可能他已经连有表情的能力都失去了。 她的皮肤溃烂起来,她的面容丑陋起来,她的体表起了泡,又破开,里面流出黑紫色的毒水。 浪子依然默默地站在她身旁。他认得那副药,服用那种药来自杀,绝对是非常壮烈的,自然同样是非常痛苦的。 他不想让她痛苦。 解药?当然是有的,只不过无论怎么样都来不及拿到解药的原料,拿到了也来不及配出解药罢了。 嘈杂的声音和他无关,他此刻只想看着她。 但是也没有多久了。她的尸躯开始腐烂,皮肉都烂成毒水。 他还是没有任何表情,盯着地上那具骨骼和地上淌着的毒水,若有所思。 “那么,你们为她殉葬吧。” 一句陈述句,没有多余的话。 他将重剑和薄剑放在地上的毒水中,喃喃自语。 “棂,让我帮你报仇,给你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。” 毒水已然凝结在了剑上,结成一层毒衣。 毒衣结得厚了,内层的毒开始渗到剑中。这是最原始的淬毒方式。 这个过程描述起来长,实际上并没有花多长时间。地上的毒水很快干了,那是因为毒都结成了毒衣;毒衣很快变薄了,那是因为毒都渗入到了剑里。 房间中,只剩下一具骨架。 他提着重剑,携着轻剑,走出房门。 “你们会知道,棂死时的痛苦。” |
十三:鬼面
“你可否记得,棂死时的痛苦?” 火巨人又开口了。浪子眯着眼,看着火巨人。 双手搭在那柄轻剑上。 “蝉翼,不错的一柄剑。” 浪子面无表情。从他用这柄剑杀死血狮和狂虎,重创天象时起,这柄剑的名讳就已天下皆知。 那火巨人抬手,一挥,一柄燃烧着火焰的重剑飞了过来。 那是一团火焰形状的巨剑,跨越海洋飞向直立在海滩上的浪子。那仿佛是跨越空间的锁定,无论浪子如何躲避都无法避开,它的气息是如此宏大、如此浩渺,浪子相对于此就如同一粒沙子相对于沧海。 浪子好像即刻就会被杀死。 巨剑燃烧着,它下方的海水都沸腾了起来。火巨人轻蔑地看着浪子。周遭海滩上的沙粒也好像燃烧起来。越是逼近浪子,浪子的世界越变成一片火海。 离着浪子只有几千米了,对于这长近百米的炎剑而言,完全是一瞬间就抵达的事情。火巨人已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。 然而火巨人胜利的笑容停止下来了,因为浪子的脸上同样浮现出了胜利的笑容,其中或许还带着意思鄙视。 他把着蝉翼,反手一刺。这动作是如此迅猛,以至于周围的空间停滞了。 如同鸡蛋砸到了地板,周遭画面的每一个部分都像蛋壳的碎片一样裂开。蝉翼的末端也炸开,只留下一道黑影。 眼前站着一个人,带着兜帽,兜帽下微不可察地淌出一线鲜血。 “鬼面,只有你才配做我的敌人。” 帝国麾下第一高手,鬼面。 浪子还是带着那胜利的笑容。 “只不过,我看高你了,你居然要用这样的雕虫小技。” 粉末在鬼面的手中凝聚,无形的空气中显露出一把镰刀。 “呵。” 鬼面只是轻笑了一声。双手抬起镰刀,斜劈下来。蝉翼向前飞,与镰刀相击。火花迸出的一瞬间,浪子立刻操纵着蝉翼往侧边刺去:鬼面出现在了那儿,镰刀一横,挡住这一剑。接着鬼面出现在浪子头顶,由上往下压。浪子巍然不动,轻飘飘地抬剑向上一顶。 “你,还是没有,静心。” 浪子当然知道自己没有静心。事实上他不再可能静心了。他已经成为自己所痛恨的,真正的恶魔。 昨晚杀了多少人?浪子没数清。他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数字:单单昨晚杀的人,就是他曾经杀过所有人的十倍甚至是数十倍。 镰刀和蝉翼在不同的地方相击。 |
十四:蝶与落花
花瓣和碟翅在不同的地方相击。 蝴蝶挥舞着朴素无华的翅膀。 寒夜里,艳红色的花,开满了院子。 不时几道寒风拂过,院子里又绽放了几朵艳红色的花,没有停过。 鲜艳,鲜艳的颜色。就好像火焰那样美丽,那样在瞬间绽放纷华。 在美丽的花丛间,一只蝴蝶翩翩起舞。飞过的地方,起了冷风;飞过的地方,开起了刹那芳华。 花落了,地上的花瓣堆积了一层又一层。似乎又有新的花芽来了,可寒风一拂过,就又开成了艳丽的花。好像带刺的玫瑰那样动人。 那蝴蝶还在舞蹈着啊。可是这满地落英中间,却有那么一个煞风景的,污染了整片画卷的和谐。那中央的一点白花,如此死寂,如此充斥着绝望。最最最令人难以容忍的是,这样一朵丑陋的白花,竟然要如此多的花作陪衬。 花还是在纷纷地落下,天空中下起了花雨。院子中落满了红花,除了红花之外,唯一的东西,就是那白花,和那依然在翩翩起舞的蝴蝶。 蝴蝶恐怕也看不下白花了吧?他飞到白花旁边,挖掘着她身旁的地面。白花落入坑中。泥土层层埋上去,不擅长掘土的蝴蝶可着实费了一番苦工。终于,她进入了土中。而院中除了红花,只剩下蝴蝶在翩翩起舞。 这是一支长久的舞蹈。 |
十五:幻成空
这是一场长久的战斗。 势均力敌。 浪子和鬼面战斗了多久了?两人都不知道。只知道谁一旦有一个微小的失误,立刻就将死亡。 黑雾中的人啊,还是在隐去、显现。可这有任何作用么? 浪子很有耐心。他的杀意还没有散尽,况且他常年被追杀,体力完全超乎寻常高手。鬼面不一样,他更像一个一击则退的杀手,绝对不适合缠斗。 鬼面按耐不住了,他知道如果不尽快决出胜负,就等于是失败。他孤注一掷,发起了最终的攻击。 浪子毫不慌张——鬼面是不要命了么?这样冲过来,对于剑艺精湛的浪子而言,无异于送命。他的双臂如同蝉翼一样轻动,双手向后蓄势,紧接着迅猛地扑出。 他看着目标,顷刻间,脸上写满了惊恐。 目标已经不是鬼面,她是棂。 棂站在前方,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,他的心猛地一紧,下意识地收回剑。剑上附着着的力道太重了,根本来不及收回。 来不及了,剑还是刺进了棂的胸膛。 浪子神情一阵恍惚,对于浪子而言,整个世界停止在了这一刻。棂的每一个细节,都是他印象中的棂。 接着他颓然。他知道这不是棂,这是鬼面的幻术。 这是最精湛的幻术。 精湛到了极致,让你就算知道这是幻术也会沉湎其中,也会被此干扰。 高手对决,只在刹那之间。 如果浪子没有试着收回这剑,没有减轻这剑上的力道,那么他一定能在鬼面杀死他之前先击杀鬼面。可是随着这一剑的收回,虽然依然刺穿了鬼面的胸膛,却晚了那么一瞬。 鬼面惨然一笑,镰刀失去控制,从斜上方劈下。浪子放弃了。他知道,来不及。在他恍惚的那一刹那,镰刀便已经来到他颈旁。 浪子知道,自己败了。尽管双双死去,可自己还是败了,败给了自己的怯懦,败给了自己的优柔寡断,还败给了… 败给了棂。 狠狠地,浪子的颈部被镰刀斩中。已经酣战几乎一整天的他的身躯,在这一刻轰然倒下。 他倒在地上。 |
- 十六:监视者
|
十七:何处话凄凉
浪子躺在地上,血从他的颈部汩汩地流出。恍惚中他看到了夕阳再次落下,他才知道他已经战斗了一个白天。 夜来幽梦忽还乡, 眼前一切正在消散,恍惚中他看到了父母,师傅,还有… 还有棂。 棂正坐在那窗前,月色下,他第一次见到棂的那窗前。 她对着窗户,持着梳子,理着头发。 小轩窗,正梳妆。 他好像看到了棂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——师傅是被自己的优柔寡断害死的,棂也是。 倘若那次他早一分钟意识到师傅是做什么并出发,他就可以救下师傅;倘若他不被血狮无意义的话语说激怒,棂就有活下去的信心。 可是,到了现在,还有什么好说的呢? 不知觉的,眼泪从他的眼眶滑下,从侧面,划过耳朵,“啪嗒”一声滴在地上。 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。 于是心又是一阵绞痛了,那又能如何呢? 恍惚间,他记忆中父亲被征发去修建建筑的山岗,和母亲居住的山岗,师傅教导他的山岗,棂家院子门前的山岗——重合在了一起。 明月,还是高悬在空中。十几年来,是同一个月亮。 料得年年肠断处,明月夜,小松岗。 意识迷离了起来,他知道,这是一切的结束。 所谓对父母的感恩啊,对师傅的敬重啊,对帝王的仇恨啊,对帝国的愤怒啊,还有…对棂的爱—— 这一刻都炸裂开一样。 他仿佛可以看到丑陋的自己,迷茫的眼神,以及正在停止的呼吸。 一切都结束了。 |
终或序:足迹
海滩上,一行脚印延向天际。 夏日的月光温柔地照射在海滩上,脚印被染成黄色。 浪花拍击着海岸,奏响“叮叮当当”的旋律。大海倒也有几分闲情雅致,弹奏起礁石。 平行于海岸线,脚印延向天际。那是脱离凡间的浪子,最后的印记。 |
写在之后:这篇文大概写了一个星期吧。一个星期以来,早上起来写一个小时,中午回来写一个小时,晚上写两个小时。写了改,改了写。最终有这么个成果。
不知不觉又写了15k字了。真是有意思呢。
顺便,这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_(:зゝ∠)_
二楼解答一些疑惑一类的东西吧,或者说伏笔什么的如果没看出来也可以到二楼去。
没什么好艾特的,想看的自然会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