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裂症


    我将写到一半的文稿丢进了垃圾箱里,并非出于自愿。任谁也无法抵挡架在脖子上的寒芒,更何况胆小如鼠的我。
    “你是谁?”
    来自心底的叩问敲击在摆钟上,因恐惧而失声喑哑。无人回应,钢笔被狠狠摔在了地上,他似乎怒火中烧,却一声不发地将威胁撤销。
    我松了一口气,躲在角落里悄悄喘息着,窥视空无一物的房间。这里装不了什么东西,除了我的纸与笔以外,容不下他物,可谓小的可怜。
    囚犯自无法拥有奢望,锁链缠绕在**上令我动弹不得。但今天有幸得到了监狱长的许可,准许我外出。他缓缓解开了我的镣铐,将我逐出了生存数十年的温室。
    雪花坠在我的掌心,等待许久却不曾融化;寒风摧垮枯枝,连同我的骨骼一同遭受磨损。

    “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?”
    我在雪地里瑟瑟发抖,蹒跚着熬过了风雪。十年前似乎驻足于此,仰望着星河流转,如今却毫无印象,记忆宛若被裁去半截。因此对于他无端的提问,我只能摇摇头,默不作声的继续踱步。
    我本以为故事会到此为止,以乏味而又空洞的结局收尾。但无能却并不受人控制,它总是肆意疯长,霸占了底层的微芒。
    风雪散去之后,揭开了一片深邃夜空。倾泻而下的夜幕笼罩着灯火通明的城市,任由人们点起渺小的微光,也驱不散萦绕着的漆黑。麻木与无力促使着人们忘却恐惧,沉醉于寻欢作乐。
    我依靠着栏杆,观赏由他们出演的闹剧,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笔。于是我正想要闭上眼睛,尽量不去看他们的丑态,却被天边的一颗流星掠去目光。
    紧接着,第二颗、第三颗......一颗接着一颗在夜里划出缕缕火光。可这微弱的火光却点不燃深邃的黑夜,还未刻下任何痕迹,便被夜幕扑灭了光芒。我划起一根火柴,与它们那般转瞬即逝的火光如出一辙,可它却是我唯一能够触及的光热了。
    我蹲下身,用积雪堆砌起一座座坟墓,双手合十,为它们逝去的生命哀悼。可狂风却将墓地掀翻,不许虚假的信徒虔诚的祈祷。那本就不是我的故乡,更无需我来为其念诵悼词,只因为无人守望它们最后的时光,便受人所托,被迫揽下了繁琐的工作。
    报酬是一段本该遗忘的回忆。寒风击碎脆弱的锁链,一瞬间涌出了深藏许久的梦。

    十年前,我在这里向她许诺。以一场无人见证的游戏决定败者的归属。我们以这座城市为棋盘,将任何能够利用的东西作为棋子,谁先击碎对方的美梦,谁就能获得胜利。
    于是,我倾尽自己的一切,只为了将她击溃。最后,我却不攻自破,沦为了她的俘虏。
    “十年之后,和我一起逃离这个地方吧。”
    她笑的灿烂,仿佛掩盖了眼里的绝望。十年究竟能为她带来什么,我无法理解,即便再忍受十年之久的痛苦,也不能为她带来什么吧。可这种话轮不到我来说。

    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。在此之后的十年里,我再没有见过她一次。此时此刻,我回到了这里,却寻不到她的身影。
    “要和我一起走吗?”
    身后传来了令人怀念的声音。她仍笑得灿烂,但瞳孔中却找不到丝毫阴霾。
    “我想先去和大家打个招呼。”
    她答应了,目送我一步步走回监牢。

    “各位狱友,我要走了,感谢你们这些年来的陪伴。监狱长,恳请你准许我离开,我已不想再待在这里了。”
    但这种事又怎能被允许?话音刚落,他们便挣脱了枷锁的束缚,如洪水般涌来,想要用镣铐重新将我锁回牢房。我疯狂地窜逃,在宛如迷宫般的牢狱中像极了落魄的老鼠。
    “在这边!”
    挡在拐角口的是曾经被关在我隔壁的狱友。
    “我找到那个混蛋了!”
    身后的路口被过去的仇敌阻挡。
   我迫不得已挤进了右手边狭窄的缝隙,缓慢地挪动步伐。身后的追兵不可能像老鼠一样灵活,即便想要穷追不舍,却也无法将老鼠赶尽杀绝。
    夹缝之外是幽谷涧。静谧的通道里流水潺潺,有浓郁的馨香萦绕在身边久而不散。突然,阴森的幽谷被光亮充斥,一道黑影倏地倒映在墙上,张牙舞爪着宛如凶恶的恶魔。这忽然间的恐怖使我摔倒在地,双脚不听使唤地颤抖着,连挪动都无法实现。而那恶魔竟同我一起倒下,在我惊慌失措之际竟也颤抖着,定睛一看,不过是我的影子而已。
    我继续前进,总算是绕出了幽谷。外面的溪水表面已然结了一层厚重的冰,它屏蔽了底下暗流涌动的声响,让我失去了随波逐流的动力,迫不得已徒步在岸边行走。雪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,反而愈演愈烈,鞭笞着我的傲慢,自以为能够不畏风雪的傲慢。
    当我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,已经精疲力竭无力再起。她仍在等着我,灯下的影子还没有散去。
    “已经可以了吗?”
    我甚至失去了作答的力气,趴在雪地上迷离着眼,甚至想在下一刻就这样睡去。于是我微微眨眼,表示自己已经完成了想做的一切,没有继续徘徊的必要了。
    于是她撑起了伞,把伞架在了我的面前,而她自己则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,等待我再次转醒。入睡之前,我隐约听见她谈起了往事,但我实在是架不住疲劳,还没听清她的言语,就兀自睡去了。

    “我是谁?这是哪?”
    室外的寒风涌入温室,搅乱了我的安眠,甚至有一瞬迷失了自我。我猛的起身,却不小心碰倒了还没喝完的咖啡。熬夜撰写了一整周才写出的文稿不过十秒就被泥水浸湿了。略感可惜。
    将这些咖啡丢进垃圾桶之后,我久违的站起了身。因为文稿被咖啡同化的缘故,现在我不得不补充一下使我重获自由的功臣。
    大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吵闹,这种与我无法共存的杂音总是让我感到有些恼火,但他们的热衷却使我敬而远之。
    迅速购得了咖啡之后,我决定继续在街上游荡一会。
    无所事事的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是阔别已久的宝物了。我很享受着种什么事都不用做的悠闲,但有时也会有所畏惧。也许正是因为我总是忙于写作,才会对这样的生活有所憧憬。那倘若我真的得到了这样的生活,是否转眼间就对它感到厌倦了呢?一想到自己也许会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的时候,心中总是抑制不住恐惧,就连咖啡都顾不上了。
    慢悠悠地闲逛,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经落下。当我回过神的时候,已经走在了山间的栈道上了。好几年前在报纸上看见过照片,当时憧憬了好一阵子,而现在自己亲临现场才觉得,景致也不过如此。我有些后悔,若是这样的结局,还不如早些回去,继续被关进温室,这样总好过此刻幻梦的破碎所带来的剧痛。
    我有些失望,但更多的是不甘心。明明早就预想到了结果,却还是让事件向着一样的方向发展。这种劣根性或许一辈子都难以更正吧。
    于是我立刻逃回了家,不忍心再看一眼笼外的世界。

    “自愿成为笼中鸟,真是个有趣的故事呢。只不过,最后你想要表达的东西,却因为这种杂乱无章的叙述和莫名其妙的情节而支离破碎了。”
    “这样就够了。只是这样子,我就已经很满足了。”
    “你是谁?”
    “我是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