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试探着问:“结束······是什么意思呢?”
九幽微微低了下头,原本注视着窗外的眼神也不知看向哪里:“我本就不应该属于任何地方,因为这只眼,我就只能行走于天地,无休止的猎杀末影人,我杀光他们或者他们杀掉我。就像樱花说的,至死方休。”九幽深吸了一口气,继续缓缓的说:“结束,就是离开啊。”
忽然有风从窗外卷着阳光流进来,吹乱了九幽的发端。九幽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眼中的锐利,眉宇也不再飞扬,像是孤城之上的白云任去来,被风吹渡几千载。
我动了动喉结,不知道怎么开口。又是一段难以忍受的沉默,九幽直起腰,坐在了床上,蓝白条的病号服在他身上水波一般微微浮动,他又重新看向窗外说:“就像那个末影人说的,我卖茶卖的手都生了,刚来论坛城的两年里,我后腰上的那柄刀从来不曾放下。每天夜里做梦仍有时见到被末影人屠杀的村落,那些村子和我的故乡没什么区别啊,也有起落的飞鸟,满村乱跑的顽童,肥沃的土地,还有疼爱顽童的父母。我试着放下,可这是命,又怎么可能放下呢。”
我嘴唇有些干涩,心里也有些干涩。低头看着小旭刚刚想说些什么,突然病房的门又被猛的推开,同时传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:“请问九幽是在这里吗?”
我和九幽一并看向门口处,怀里的小旭也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看向门口,看见的是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姑娘,一袭湖水蓝的百褶裙,下摆的蕾丝边微微晃动,顿时让我想起了老板娘。
九幽扭头看向窗外,淡淡的说:“不在。”
少女蹦蹦跳跳的过来笑着说:“你的绷带呢?樱花姐不是说你缠了好多吗?”
“拆了。”九幽简短的答。
“切,没看到你满脑袋绷带,没意思没意思。”少女不满的撇了撇嘴。旋即转向我:“你就是那个被一刀钉在柜台上的倒霉鬼?”
小旭突然站起来用头向我的臂弯里钻,我一脸懵的说:“啊......是我......”
小姑娘又双手一抄将小旭抱了起来,大声说着:“啊,小旭,才离开你两小时我就想你了呢!”我看得见小旭挥舞着小爪子想要努力离开这双小手,红宝石的眼瞳里闪烁着惊慌。
九幽转过头来看着她说:“极光,你不是下午来吗?”
极光一边撸着小旭一边说:“刚刚听樱花姐说她给你缠了绷带,我就立刻赶过来了,没想到没看到,挺难过的说。”
九幽低头闭眼揉了揉眉头说:“你还是先走吧,你...打扰到病人休息了......”
极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:“哦对!阴阳师说了在病房里不能大呼小叫的,影响病人休息和恢复速度什么的。还好阴阳师不在,嘿嘿。”一边说一边又露出笑容。
九幽抬起头看着她说:“你如果不赶快抱着小旭回去,我会告诉阴阳师你在病房大呼小叫的。”那红瞳又重新焕发了神采,仿佛又有火焰在其中燃烧。
极光突然害怕了起来,抱着小旭一边后退一边说:“那···那我先走啦,祝你和这位先生早日康复......我走了哦......”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到了门口,突然又转身小声说:“我走了!不要和阴阳师告状哦!”说完走出了病房,离去前一刻,我看见小旭的猫眼里几乎要有泪光闪烁,又用小爪子捂住了脸。
我和九幽刚刚松口气,突然极光又探出一张可爱细腻的脸说:“真的别告状哦!”说完我就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脚步的哒哒声,这不还是影响病人吗......
我一脸懵的说:“这什么极品少女啊......”
九幽重新背靠在床头,有些无力的说:“茶馆的二老板,天天和大老板走在一起,看着跟小女孩一样,实际上不小了。”
“哈哈,挺好的,跟满身都带着阳光的闪光少女一样。”我笑着说:“有点饿了,要不要一起吃饭?”
九幽点点头说:“我去叫餐。”
我看着九幽掀开被子拿起床头的拐杖要下床的样子,心里很是感动,因为以前每次去茶馆喝茶都多多少少被九幽的毒舌说两句。然而在昨天晚上九幽去叫餐时却记得我对蘑菇不耐受,这种事情我只是在茶馆说过两次而已,而他却记住了。
九幽拄着拐杖还没走到房门,房门便又被推开了,我第一眼便看到了粉色的长发轻轻飘荡。穿着棕色的针织大衣,蹬着到小腿的高筒鹿皮靴,顿时多了一份英姿。
“我来给你和这个二货送饭了。”世予对九幽笑笑说:“你别下床了,贯穿伤不容易好,走动会影响恢复。”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饭盒放在床头,又回去扶了九幽坐到床上。九幽淡然的答了句谢谢。
我有些手足无措的说:“世予姑娘你可真好呢......还来给我们送饭。”
“我是在感谢九幽救了我一命,才给他做的饭,你只是属于蹭饭的。”世予一边打开饭盒一边对我哼了一声。
我搓搓双手说:“没关系没关系,蹭饭也好,只要是你做的我都......喜欢吃。”我的话语差点断掉,因为我看着世予从里面端出了一份小鸡炖香菇......色泽金黄,香气扑鼻,瞬间就让我的肠胃蠕动起来了。
九幽看见这饭也僵硬了一下,然后没说什么,接过世予递过来的碗筷说了一句“多谢”便开始吃了起来。世予把碗筷又递给了我,我还在想要不要吃这顿饭。世予眉头一皱,说:“怎么了?又没伤到脑子,傻了不成?”
我回过神来接过碗筷,说:“没有没有,觉得你做的饭菜太香了,饿的我愣神了。”说完我便夹起一块鸡肉放进了嘴里,瞬间我从头顶到脚底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,哇!这是打死盐贩子了吗!咸死了!
我努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,可是世予还是看出了问题,小嘴一撇说:“怎么了?不好吃就别吃!”
我用牙齿刮了刮舌头,摇摇头说:“没有没有,好吃,世予姑娘做的怎么可能不好吃呢。对吧九幽?”我看向九幽,九幽一脸淡漠的看着我,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。
我们艰难的解决着午饭,世予就坐在我的病床上看我们吃,突然世予过来抢下我的筷子,给我夹了两三块香菇,说:“你怎么就只吃鸡肉呀?挑食是吗?那凭什么让九幽一个人只吃蘑菇?你也必须吃!”
看着碗里圆乎乎的小香菇,黑色的蘑菇顶,暗黄色的茎,顶上还有一个开口的十字。我的内心已经接近崩溃,我忽然看见九幽的双颊肌肉隆起,像是用力咬紧了牙,又看见他忍不住翘起来的嘴角,我忍不住了:“好啊九幽!你还憋笑是吧?”
九幽瞟了我一眼说:“我没有。”刚刚说完就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喷了一口气出来。
“你明明都憋不住了!还说没有!”我反驳着九幽。
九幽终于忍不住笑了,说:“那你说你吃不吃吧。”
我愣了一下,看了看世予,世予鼓着个腮帮子瞪我,我立刻说:“九幽你说什么呢?什么吃不吃的?这世予姑娘好不容易做的饭,肯定要吃光啊!”
世予哼了一声说:“没想到你还知道我做饭好不容易呢,我差点把我家厨房都给炸了你知道吗。”
我努力咽下一口蘑菇,而后艰难地说:“我知道我知道,世予···最好了···”
我已经忘了那顿饭是怎么吃完的,只记得吃完午饭目送世予离开病房后的半小时,我便把病房里的垃圾桶吐满了......
九幽还一边捂着鼻子一边闷闷的说:“也没见你吃这么多,怎么吐这么多?”
我拿纸巾擦了擦嘴,有些无力地说:“你......你是怎么吃完的...你没被咸死吗?”
九幽不屑的哼了一声:“切,你如果吃过烤僵尸肉,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。”
“是吗?没想到你......还有这种惨绝人寰的经...哇......”我又吐了一口不明糊状物。
“那你是没见过当年我和混乱在沙丘后面抢僵尸腿吃的时候......”九幽勾起嘴角看向窗外。
正午的阳光正烈,视线清晰的可以看见论坛城外的青山重重,青山上大片的竹林在风的摇动下波涛一般摇转,温软的风吹过九幽的发端。忽然从窗外传来了微弱的咿呀声,隐隐约约是一个清丽婉转的女声,我止住了呕吐,屏息凝神去听,听见:
三月初春轻烟,莺燕婉转窗前。
朱砂落佳人眉间,轻步起无五十弦。红袖招展旋。
云髻步摇双花,羽冠长袍快马。
倚窗醉饮清吟谣,谣音飘扬声喑哑。杏花微飒沓。
九幽听见,嘴角的笑意更浓了。我从没见过笑脸这么多的九幽,看来这座城真的让他改变了许多......或许以后的路会很难,但愿清风明月,凌霜傲雪,两处茫茫终可见。